親身一睹西域寫卷原本,彌足珍貴──
「綿亙萬里──世界遺產絲綢之路」展覽觀後有感
文:黃杰華 | 2018-01-31
絲路熱潮,早在七十年代末已經出現,八十年代初香港的電視台播放日本NHK拍攝的絲路紀錄片,從西安介紹到羅馬,風景秀麗,文物珍貴,使人一看著迷。最近,香港歷史博物館的「綿亙萬里──世界遺產絲綢之路」展覽,其中幾件珍貴的西域文獻,值得略加介紹。
一‧摩尼教寫卷
對筆者來說,「綿亙萬里」展覽焦點之一,無疑是「粟特文摩尼教殘卷」及「回鶻文摩尼教教徒書信」兩份唐代殘卷。摩尼教(Manichaeism)為公元三世紀巴比倫人摩尼(Mani,216-277)所創,其人據說精通天文繪畫與魔術,教義集火教、基督教及佛教於一身。唐天寶年間,摩尼教傳至中國及西北回鶻地區。據陳垣所考,摩尼教在中國流佈四十年後即遭禁止,不過在西域卻得回鶻君主崇信,如高昌(Chotscho)一地,就是回鶻摩尼化區,所用語言,正是絲路商旅貿易通用的粟特文(Sogdian)。粟特一地,位在中亞阿姆河及錫爾河之間,即今烏茲別克地區。關於粟特文化,香港學者關榮基撰有《粟特文化》博士論文,那是香港唯一對粟特有深入研究的專著,有與趣者可以參考。兩份寫卷,特別是前者,成為今天學術界公認的,最具代表性的摩尼教文獻。
八十年代初,柳洪亮等考古學家於吐魯番柏孜克里克(Bezeklik)千佛洞第六十五窟清理沙土時無意發現,草書體粟特文長卷由九紙合成、回鶻文(Uyghur)殘片共五張,在港展出的名為「書信F」。那些文字無異天書,幸得今人努力才能撥開雲霧。兩份寫卷由日本學者吉田豐(Yutaka Yoshida)及森安孝夫(Moriyasu Tako)釋讀。粟特文摩尼教殘卷,據吉田豐考釋,乃一名自稱「第一萬名摩尼教徒」夏夫魯亞爾‧扎達古向東方教區首領(教內名為「慕闍」,摩尼教學者林悟殊有〈慕闍考〉一文,有興趣者可參考。)致以問候的函件,通過沙漠商隊傳達,稱頌對方引領教徒得到幸福,並祝願回鶻可汗多福長壽。最奪目的為中間貼上金箔的舞樂守護神,她們頭戴小方帽,據說象徵教內首領,守護神之間有粟特文金字「慕闍之光耀」,成為長卷的獨特標幟。高昌曾出土不少同類型的守護神殘片,圖版見於德國學者克里木凱特(Hans-Joachim Klimkeit)的《古代摩尼教藝術》(Manichaean Art and Calligraphy)。
另一份回鶻文的書信殘篇,每行首尾皆缺,實難梳理具體內容。據森安教授解讀,為一摩尼教教徒拉依馬斯‧姆爾瓦‧夏汗向尊者報告,交代曾為商隊能否安全而寄出函件,惜未知對方已否收悉。寫卷背面交代書寫者收到信函,另向對方致送小袋禮品。這些摩尼教徒的通信紀錄,成為今日研究該教的珍貴文獻。
二‧西域的蒙羅麗莎
另一件題為「佛像壁畫殘片」(亦名「如來圖」)同樣首次在港展出,此片2002年於新疆策勒縣丹丹烏里克遺址(Dandan-Uiliq)出土,為唐代作品。遺址於1896年被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發現。後來斯坦因(Aurel Stein)於丹丹烏里克遺址大肆發掘,得寶無數,如刊布的「蠶絲西漸圖」,證實蠶絲通過中國傳至西方。是次佛像壁畫殘片與斯坦因於《古代和田》(Ancient Khotan,1907)一書刊佈的大量佛像殘片比對,可以發現佛像殘片不論線條,輪廓及色彩各方面,均更為清晰。日本學界對之推崇備至,譽為「西域的蒙羅麗莎」,認為其繪畫輪廓技法屬「鐵線描」(又稱「屈鐵線」),已故瀧精一(Taki Seiichi,1873-1945)認為鐵線描為當日長安風靡一時的尉遲乙僧派畫法,京都法隆寺金堂第六號壁畫即源於此。
記得2005年夏,殘片與「營盤貴族服飾」及其他展品於日本巡迴展覽,並於佛教大學舉辦學術研討會,對文獻之重視可見一斑。筆者碰巧遊經兵庫縣立美術館,有幸得見廬山,其色彩之鮮艷,似未受到嚴重損害。2009年,新疆文物考古所與日本佛教大學尼雅遺址學術研究所共同發表考察報告,照片比日本及香港的展覽圖錄更清晰。讀者如能把握機會,一睹原物,必會眼前一亮。
三‧彌勒會見記寫本
新疆各種出土西域語言文獻,最受注目之一應為吐火羅文A寫本《彌勒會見記》劇本(Maitreyasamiti-Nāțaka)殘片,此片曾在港展覽,是次展品重臨香江,可見其重要性。七十年代初,考古隊於焉耆七個星千佛洞(錫克沁千佛洞)發現該劇本殘本,共44張88頁,皆有火燒痕跡,無一頁完整。八十年代,季羨林教授比對回鶻本及另外一些吐火羅文殘本,整理成《吐火羅文A〈彌勒會見記〉譯釋》(Fragments of the Tocharian A Maitreyasamiti-Nāțaka of the Xinjiang Museum, China)一書。據他所說,殘本只存27幕中的首三幕及第五幕,在港展出的YQ1.42一頁屬第二幕(YQ當為焉者縮寫)背頁。
第二幕內容大意為婆羅門波婆梨(Bādhari)欲見佛陀,可惜自歎年老力衰,無法往,於是派遣彌勒(Metrek)等十六弟子禮見,並告訴他們佛陀有三十二相,若見諸相必為佛陀,可隨之聞法。弟子得見聖者後,皈依佛陀,成為弟子。在港展出為該頁背面,內容為波婆梨與彌勒離別在即,無限依依,感動落淚,彌勒執手言謝。季老破譯,揭開古代西域佛教文學神秘的面紗。
除上述三種珍貴文獻外,其他如墨山國貴族服飾,佉盧文木牘,克孜爾的彫繪佛頭及波斯銀幣等,皆值得細賞。尼雅的佉盧文書(Kharosthi),斯坦因所獲不少,照片大多刊於《古代和田》,他更將木牘上的泥印橢圓圖案作為一己的用章(Coat of arms)。關於佉盧文,饒宗頤,余太山、榮新江、林梅村、荒川正晴,Sims-Williams及美國的邵瑞祺教授(Richard Salomon)曾為文加以介紹,他們對西域研究有年,多種專著有助我們認識西域史地文化。克孜爾的佛教藝術品,大多被上世紀初德國考古隊的格倫威德爾(Albert Grünwedel)及勒‧柯克(Albert von le Coq)運走,可惜若干重要藝術品毀於二次戰火,因此,他們於上世紀初出版的《中亞古代晚期的佛教文物》(Die Buddhistische Spaetantike in Mittelasien)及《高昌》等籍,成為珍貴的文獻紀錄。
是次絲路展覽,可謂將中亞最具代表性的寫本文獻展出,我們能夠親身一睹原件,細心欣賞,是我們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