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唐蕃古道,尋找1400年前的文成公主足跡
文:李鈞杰 圖:李鈞杰 2022-06-22
我在學生讀書年代沉緬於大唐帝國璀璨輝煌的各方面成就,遂主攻隋唐史。轉輾之間在某間佛教機構工作,我又迷上藏傳佛教。聽到藏地這兩個字,我心裏滋生一份特殊的情懷,宛如芳華正茂的妙齡少女勾勒著我的靈魂,令我魂牽夢縈;心靈深處暗藏看一盞嚮往天籟的明燈,眺望著一個讓人反璞歸真、仰望神聖的彼岸。這情懷驅使我開展求索藏地之旅,在神秘的雪域國度傾聽天籟,回應內在的召喚,找回真正的自己,不留下人生的遺憾。
在過往歷史學科訓練及探索藏地的兩重興趣驅使下,我重新再遊走這條「唐蕃古道」,尤其是追尋文成公主兩個富有傳奇性的故事足迹:倒淌河和文成公主廟。「唐蕃古道」是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稱謂,學界多稱「吐蕃道」,是在中外交通史上是一條歷史悠久的重要通道。這條躺在世界屋脊上的古道,宛如人體血管聯繫大唐帝國與吐蕃等兩地的政治、經濟、文化和風俗,更貫通泥婆羅(尼泊爾)與天竺(印度)等諸國的蕃尼古道,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
「唐蕃古道」經過近數十年結合實地考察已成為學界的關注焦點所在,這條路線主線及各支線基本上已被廓清下來,它被認為一個包括多條線路的道路網。綜合文獻記載及考古發現,「唐蕃古道」在空間範圍上涉及陝西、甘肅、青海、青海、四川及西藏等五個省區。[1]我們不難想像在1400多年前的大唐帝國出京都長安西去,從鄯城(青海省西寧)至吐蕃王朝的國都邏些(西藏拉薩),長達3,000多公里的古道上,驛站連綿、使者、商賈及僧侶絡譯不絶。在《兩唐書》、《唐會要》及《冊府元龜》等史籍當中涉及兩國外交使臣往來,便有200多餘資料記載,貿易往來、宗教傳播、文化融合和軍事衝突等亦與之伴隨。
歷史上,大唐帝國與吐蕃王朝相隔六十多年分別有兩次政治的聯姻,唐太宗、唐中宗都採用和親政策把宗室女子遠嫁吐蕃王松贊干布、赤德祖贊,史籍如新舊《唐書》及《冊府元龜》等、古碑如位於大昭寺的唐蕃會盟碑藏文碑文,均有文字及實物的堅實記載上說明。這些宗室女子就是我們熟知的文成公主及金城公主了。兩人雖有相同的身分,後世關注文成公主較多。這可見文成公主被藏民編織的故事,諸如綠度母的化身、精通占卜之術、羅剎女等。
離西寧市不到150公里,沿著國道109駕車約花1時50分左右,我便抵達日月山以及與文成公主有關的倒淌河。日月山屬於祁連山支脈,位於拉脊山的西端,海拔3520米。我走出車外登上山頂,在炎炎夏日下立刻被迎面撲來的西北風吹得渾身清涼。站在這兒,我可鳥瞰遼闊無垠青蔥的草原。日月山被歷史學家認定為赤嶺,因其山石都是赤色。這裏是大唐帝國與吐蕃、吐谷渾的分界嶺。上世紀八十年代考古學家發現很可能是「唐蕃界碑」的碑首殘骸,後被收藏在湟源縣博物館後院。
日月山及倒淌河的距離約十公里,它們的稱謂來由共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現實的版本。一場二億三千萬年前造山運動塑造了青藏高原,青海湖地區成了一個內陸盆地;其後十三萬年前湖東地區突出日月山,原經注入黃河的小河倒流入青海湖,這就是倒淌河。浪漫版本,日月山是1400多年前文成公主由長安出發到達這裏 ,她從玉輦下來舉目四顧,已看不到繁華喧嚷的長安都城的踪影,相信她看的景象是大地蒼涼、雪峰連綿。她突然想起父皇唐太宗行前賜給她一面日月寶鏡,還囑咐可以在鏡中看到長安。純真的心在赤嶺之上取鏡照看便碎裂了,只有自己思愁滿臉的面容而己。於是她憤然把日月寶鏡抛下山崖,從此,當地人便把赤嶺改名成日月山了。
至於倒淌河的浪漫版本卻帶點悲涼的基調。文成公主在日月山下輦,換乘馬兒進入草原。她有感父皇駕下的精兵勇將不去戌疆衛國,反倒是自己一個女子和親換取和平。她越走越家鄉越遠,淚水落地流淌成河,遂成這個「天下河水皆向東,唯有此溪向西流」的倒淌河。猶幸姐姐弘化公主在早一年(公元640年)已嫁給吐谷渾王諾曷鉢,他們率領臣民已在倒淌河歡迎她。姐妹倆有同樣的命運,為著國家利益在陌生國境,奉獻一身的青春,相會之際自然有說不盡的淡淡哀愁,唯一當下能做到放空一切,登上玉輦香車把臂同游青海湖。
道別了弘化公主及諾曷鉢兩人後,文成公主越過巴顏喀拉山脈,經過清水河,抵達通天河直門達渡口。這是唐蕃古道的要津。渡河在冬季冰封時,靠走冰橋過河,夏秋乘牛皮筏擺渡。當年文成公主便是乘坐特製牛皮彩筏,兩旁有懂水性的部下保護,水中有馬群簇擁,在驚濤駭浪中安全到達彼岸。著名《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前往西天取經最後一難發生的地點便是這兒。通天河大橋東側有曬經台,這就是他們上岸曬乾經卷處。過了通天河,文成公主便在結古鎮逗留了一個月。此鎮長期作為西寧、康定、拉薩三地之間重要的貿易集散地。沿著巴塘河行十餘公里,然後過橋再順青山折回,拐入貝納溝,進入幽靜山谷,我便看到一座三層兩角的廟宇靠崖而立。它就是藏族人常年膜拜的文成公主廟。這廟宇建立時間是1311年年前(公元710年)另外一位入藏和親的金城公主在路過貝納溝時,發現文成公主遺留下來九尊佛雕像,便派人到雕像時修築了一座廟宇,賜名文成公主廟。
據說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在這裏度蜜月足足一個月,最傳奇的是山神砍樹清道、龍王顯現迎駕的故事。公主令隨行的長安工匠幫助藏民開荒種地,又傳授種菜、磨麵、釀酒技術,更重要的是指揮工匠在溝中的岩壁上,刻了數十尊佛像和許多佛塔的弘揚佛法工作。
我進了廟裏,香案上點著一排排的酥油燈,兩條綢帶從樑上披垂下來,掛滿了敬獻的哈達。崖壁上供奉九尊大佛浮雕,中間是大日如來,相傳此佛像與拉薩大昭寺內的釋迦牟尼佛有同等的加持威德。兩旁侍立了普賢、文殊、金剛手、除蓋障、虛空藏、觀世音、彌勒、地藏等八位菩薩。整組浮雕依就山勢,宏偉壯觀,工藝可謂精湛。廟前聳立的導示圖述說這是青海境內最早出現的佛教摩崖大型浮雕群像,1957年被列為青海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文成公主後續的故事是,她起駕離開玉樹前往拉薩,藏民依依不捨其教澤廣披,將其住過的帳幕足迹和相貌刻在石頭,抺上酥油,黏上羊毛,以表其最高禮節的祝福。現至今日,不少藏民仍然會過來膜拜,祈求文成公主繼續加持祝福他們。
我繼續探索藏地的行程,終點是四川省會成都市。這趟行程為我尋求1400年前的文成公主足跡劃上圓美的句號,然而我卻深信藏民對她的追憶仍然持續。
[1]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編《從長安到拉薩:2014年唐蕃古道考察紀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