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欣賞篆書寫經的境界?大德毫筆下,周秦古字至今仍發揮生命力的殊勝因缘
文: 章冰 | 2018-12-14
篆書比隸書更古,相傳周宣王期間已有大篆,秦皇統一而後有小篆。當時的人也許沒想到,歷經近三千年,這種書體到今天仍充滿生命力。
歷代書家曾以不同書體抄寫佛經,篆書也許是最不常見的一種。漢隷以後,魏、晉、隋、唐、宋、明流行楷行草各體。有清一代,因政治文化原因,篆書稍見復興。籠統而言,我們難以在清代的篆書中發現它的生命力。反而,晚清以後,到當代書法這個階段,習篆和篆書藝術卻進入了另一個境界。本文集中描述篆書抄經的種種,希望能拋磚引玉,引起更多討論。
這方面可從先從清末名家吳昌碩 (1844 – 1927) 說起。他是真正有功力的金石家。篆文寫經的代表作是《心經十二條屏》,現藏於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這套作品 成於1917年,吳氏時年74歲,以書法藝術而言是他的成熟期。作品是以吳氏特有的《石鼓文》風格寫成。心經中很多字在《石鼓文》中不載,吳氏便以自己對篆文的捉摸創作而成。
在藝術上,這作品還有很多可以討論的地方。本文集中探討怎樣以佛法角度欣賞佳構。從藝術家創作歷程而言,吳昌碩經歷了吸收《石鼓文》,融通諸家碑帖,再行創作字體,使全篇一氣呵成。從觀書法者角度而言,則是從作品感應書家數十載傾注於生命中的堪忍和定力。
事實上,吳昌碩的確窮了他大半生精力臨習和研究《石鼓文》。近五十年孜孜不倦,心無旁鶩,作品由是深蘊精進與恆定的精神。從欣賞角度而言,觀者可循吳氏所寫的篆文心經找到佛教修行面貌。
這十二屏作品,是書家積累多年功力後隨性之作,字和章都見工整,但絕不覺刻意。字體風格顯得堅實厚重,但同時舒展生動。總體來說,這幅作品依篆文形態而寫,卻能超越原狀,風格盡性而不保留,也沒有故意表現《石鼓文》的垂統,展現出突破了有所依、有所藏或有所表的框框。
《心經》有說:「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兼為書家的現代大德白雲禪師,他的弟子記師之教導說:「其中的無,不是沒有,而是有的突破,另外還有不一定的意思。」再看智:「智的梵文是闍那,意思是凡一切的知識經驗,包含了世出世間。世間的智,就是一般人所能知的一切知識經驗。」(《雲語書摘》)我們欣賞吳昌碩篆文心經的時候,可以參酌心經之義,細味吳氏在藝術如何突破「有」和「已知」的經驗。
清代大家中,其實還有鄧石如曾以篆書寫心經的作品傳世。鄧氏安徽人,一生刻苦自勵。乾隆五十五年得時任户部尚書邀入京都。此後多位朝中以至地方大臣都曾隨他習書法。但他不求聞達,始終保留平民身份。鄧氏的篆書工整中自有美態,沉穩典雅,甚有文人味道。欣賞他的篆文心經,亦得到這些感覺。觀者普遍認為,鄧氏心經之作,以線條圓澀為主,有蒼茫味道,可引領欣賞者長養平靜隨順的心境。
其實,中國書法史上曾出現所謂「雜體篆」,是某一時代由時人收集的美術篆體總集。有時又被人稱為「集篆」。今人游國慶有專文研究,稱這種篆文字集內所載的字體「好異尚奇」。集篆寫佛經的代表作品集是北宋中期釋道肯集編的《篆書金剛經三十二體》。現代書商仍有出版。所謂三十二體,包括了很多奇特樣子的篆書體,例如玉筋、墳書、柳葉篆、龍篆、纓絡篆、刻符篆、鳥篆等,不一而足。在篆文賞佛經書法這範圍內,有一定的藝術價值。然而,奇巧的風格似難引領觀賞者契入佛義。這方面有待以後有識者討論。
時至今日,尤幸仍有書家、特別是出家大德喜以篆書寫經或佛語。
開印比丘是馬來西亞寂靜禪林的住持和尚。他的篆書作品獨具風格:下筆有力,擅長創作。
法師出家之前曾習嶺南派水墨畫,在檳城求學時,亦常親近竺摩長老和繼程法師,深受兩名擅長書法的師長所影響。法師說過:「書法雖是世間藝術,藉由筆墨揮灑而舒展身心,凝歛心神,頗能澹然而處寂,風簷展讀,古道照顏色。」我們觀賞法師的篆文佛語作品,亦可循他這番話開始體會。開印比丘的篆文佛語在教界內流傳甚廣。
最後還要介紹一位以篆書與眾結緣的常琛法師。不久前法師以秦篆書寫的《金剛經》在台灣付梓出版。法師出家前曾跟隨書法家高華山老師學習六年秦篆。她的體會是:寫篆書必須中規中矩,筆端方向一轉,字的意思也不同了;這種書寫正適合抄經,猶如練心,起心動念之間必須調服自己內心,是一種定的境界。
常琛法師很推崇印光法師的教導。她引述印光法師的語錄說:「若寫經,宜如進士寫策,一筆不能茍簡。其體必須依正式體。古今多少有以行草體寫經者,光絕不贊同。」印光法師的教導,為篆書寫經和欣賞篆文佛經書法下了一個有力的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