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羅佩明   圖：羅佩明  2024-10-22

國際知名梵音歌手瓊英卓瑪 (Ani Chöying Drolma) 最近重臨香港，參與了由法鼓山香港道場主辦、名為《真心無心》的劇場茶禪演出。闊別香江七年，阿尼 (對尼眾的敬稱) 風采依然，溫暖的笑容與篤定的眼神，一如以往。有幸欣賞到阿尼的天籟之音，並跟她做了一個詳盡的訪問，感覺是﹕眼前的瓊英卓瑪，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

現場欣賞阿尼的舞台演出，還是第一次，聽她在台上唱誦《大悲咒》與《六字大明咒》，心裏隨即湧起一份莫名的感動，彷彿有股暖流滲進心脾。很多人都說瓊英卓瑪的歌聲很療癒，對此，阿尼有這樣的回應﹕「音樂是一種很美麗、很有力量的東西，能觸動人心，如能與禪修結合就更好。」

她表示，唱歌對她來說也是一種修行，能讓她處於冥想狀態，保持覺知，同時又能夠放鬆。「試想想，當我們身處漆黑的空間，內心就會出現恐懼。因為看不到周圍的事物，我們會產生很多聯想，但歸根究柢，所有東西都是由恐懼衍生出來的。當電燈開著了，恐懼就會隨之消失，整個人就會變得放鬆。人有焦慮，皆因看不清，所以佛法對我們很有幫助，能讓你看清事物的本質。當一切清晰可見，心自然會安定下來。」

在阿尼眼中，修行是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是讓我們釋除恐懼、尋回真我的最佳方法。「現代文明令人們面對很大壓力，總覺人生有所欠缺。很多時候，我們為了肯定自己的價值而迎合社會的需要，就像羊群一樣，只是盲目跟從。這種充滿壓力的環境很容易令你失去人類最美麗的本性，那就是善良與慈悲。」

她續說﹕「人總是將注意力放在外境之上，一切都是向外尋求，但我們需要的是內觀，而禪修有助我們回歸內在。」

阿尼認同音樂有療癒的力量，但歌者的意念也不容忽視。「我自小就接受禪修訓練，很早已開始學習如何培養正確的心念，不受欲求和恐懼所困。然而，這並不表示甚麼念頭都沒有，有念頭是正常的，但你要懂得觀察並覺知念頭的存在，同時不要被念頭和情緒牽著走，關鍵在於保持覺知和放鬆。」

對城市人來說，面對繁忙的工作與急速的生活，要放鬆著實不容易。阿尼不諱言，現代人大部分時間都活在恐懼之中，看似身不由己，但其實我們是有選擇的。「例如可透過修行，讓內心安住。心無罣礙，就會變得澄明﹔內心澄明，就能生出智慧。」她如是說。

回想當年，阿尼也是通過禪修，令自己由一個內心受創、思想偏激的孩子蛻變成一位慈悲的修行人。她坦言兒時的成長環境充滿暴力，經常遭父親虐打，一家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加上尼泊爾人重男輕女，所有家務都由女孩承擔，這也令她忿忿不平。「當初出家為尼，並不是因為我對宗教充滿熱誠，而是我很想逃離這個家。再者，我對婚姻也有恐懼，害怕將來會被父親強迫結婚，所以選擇了出家這條路。

「當我走進寺院，成為了上師的弟子，感覺就像走進了另一世界。我在那兒學習禪修，並體驗到很多慈悲與美善，最終由一個很不快樂的孩子，逐漸變成一個快樂和善良的人。自此我對父親完全改觀，開始懂得體諒他，其實他也有很多童年創傷，所以我也替他難過。其後，我更主動幫助他，父女倆漸漸變得相親相愛。雖然我是女兒，卻扮演著母親的角色，直到他臨終前一刻，我們的關係都很好。」阿尼回憶道。

有這樣的轉變，阿尼認為全因她在禪修過程中，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我們慣於對身邊的人事物作出即時反應和批判，卻沒嘗試去了解背後的原因，例如為何某件事情會發生、為何某人會作出不當的行為，這都是我需要學習的東西。作為佛弟子，我必須修善、修慈悲心，而最值得我善待、最值得我去愛的人就是我父親。」

談到男女不平等這個議題，阿尼也有其獨到的見解。「儘管父權文化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但個人而言，仍可通過良好教育去改造命運。我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因為我自強不息，所以最終能夠站起來。」

她深信，要消除性別歧視，最基本的方法是教育。「在尼泊爾，很多女孩子都沒機會讀書。唯有接受教育，她們才能學習更多東西，明白更多道理，從而變得強大、自信。有了知識和自信，就有能力改善生活，以及選擇自己的人生路。」

身為修行人，阿尼還不忘提醒我們，即使要為自己爭取權利，也無須以激進方式大力批判，奮力對抗。「有句說話我很喜歡，就是『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燭光』。既然不喜歡黑暗，那為何還要等別人替你燃點燭光？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負責，只要點亮了燭光，就不會再抱怨。」

阿尼自覺要為社會樹立榜樣，所以她一直以音樂撫慰人心，並積極推動慈善工作。最近她就完成了一項為期四十天的救助露宿者行動，期間與工作夥伴一行四十人，從尼泊爾東部開車到西部，一路上收留了不少露宿者。「每天在街上風餐露宿，生活一定很艱苦，因此很多露宿者都患有精神病。我們為這些流落街頭的人提供住宿和治療，更希望可在未來兩年內，讓所有露宿者有家可歸。」

此外，她還打算興建一所復康中心，協助酗酒和吸毒的青少年重回正軌。「尼泊爾有不少年輕人需要這方面的服務，但一般復康中心收費高昂，而且未必能善待求助的人。我們卻不一樣，定會善待每一個人，為他們提供良好的治療。」

阿尼直言，現在世界最缺乏的就是愛，因為社會的運作模式令我們失去安全感，甚至懷疑自己應否去愛。「現代社會甚麼都是附帶條件的，因而為我們帶來很多恐懼，使我們變得斤斤計較。結果，內在的愛就這樣被堵塞了。當愛不再流動，處處都會出現阻塞，所有問題都會浮現。」阿尼強調，想活得健康，我們必須學習去愛，一旦停止學習，生命就會枯竭，而禪修可讓我們觀照內在，尋回那份最純粹、最自然的愛。

聽到阿尼這番話，心裏又是一陣莫名的感動。愛，本是與生俱來的東西，無須刻意學習，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都忘記了愛，以致不懂如何去愛。

「我們都知道善良與慈悲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但要將佛陀教導我們的道理應用在日常生活之中，卻談何容易？我們總要求別人善待自己，卻從不要求自己善待他人﹔我們永遠只看到別人的不是，卻看不到自己的不足。這是問題所在。」她解釋道。

誠然，很多道理都不難明白，但能否加以實踐，又是另一回事。環顧現今世界，紛亂處處，戰火不息，我問阿尼，若想推動世界和平，我們又可以怎樣做？

她的答案很精簡﹕「好好修行。」